2017年6月11日 星期日

身體開始發癢,在感受到地震後的清晨。

那種癢,是小時候在海口沙灘挖到寄居蟹,他們快步的沿著手指往手掌上爬,毫無頭緒的往能走的路亂竄的躁動感。意會到該驚嚇時,他們已經爬上手臂,下一秒如果鑽進胸口,會狠狠的被報復一口。小時候的我什麼都不懂,只懂痛,太害怕只好激烈甩手。拋物線掉落土黃的沙灘,他快步踅走,比變了心的男朋友還要頭也不回。

可是我記得了那個感覺,他在手掌上疾速前進的碎片,一個邁步都會讓人瞬間警戒。如今皮膚上忽然起了紅色的浮丘,彷彿一群寄居蟹在皮層與肌肉間大量繁殖,每一個浮丘都是一個殼,轉瞬間手臂和雙腿都被佔領。

太難受了,如果是跳蚤還能找到罪魁禍首出來處死,騙自己說犯人已經沒了,一切都會回到最初。

可是在內裏亂竄的寄居蟹卻無從抓起,像是原本寄居得好好的,一場地震卻把他們都震出來了。

為了讓自己好過,我用長指甲的手不停刮擦雙腿皮膚,像是吉他刷弦的力道愈來愈快弦隨時會斷,皮膚瀕臨血沼澤的境界。寄居蟹群蔓延一片,愈抓愈繁殖,雖然克制著力道,還是止不住全身都將淪陷。

已經睡不著了,我仔細看著那紅心汪洋,想要將他們帶回沙灘放生。

***

吃中餐時對面友人突然大叫一聲,等我意會過來震動已經平靜。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她緊抓著桌沿發功,是要讓自己鎮定,卻讓整桌的人失魂。「地震!你們沒感覺嗎?」「有,可是妳比較可怕。」

這場餘震從上到下,我差點以為她是癲癇發作,不確定面前的人如果突然倒下,我會不會做出妥善的處置。

無能為力的心慌,比餘震更讓我坐困愁城。

***

她提到她家的房子,提到她的花園,提到地震後,連在客廳她都坐立難安。他們全家只好去關子嶺泡溫泉。

在家太難過了,鄰居的太太會一直看過來,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去年的地震鄰居的太太一家都在那倒塌的大樓裡,只有太太被救了出來。後來太太搬來這裡住,久壓的身體因為橫紋肌溶解症而變形,活動也變得不再靈活。

「她的肌肉好像被吃掉一樣,虛空著。」

又一次震痛,不敢再待著,太太在門口曬太陽,不時會望向她家客廳。

她不知道該安慰什麼,只好舉家逃了。

***

「你那是乾季癢,也可能是季節變換一時適應不良才發作。」喝喜酒時坐隔壁的護理師同學跟我解釋著。

「我皮膚也很敏感,每次手開始癢了,我就擠厚厚的護手霜擦一擦…」

照她教我的方法,洗完澡拿出去年那罐未用完的乳液,我不喜歡擦,花香味太重,害怕有天吸引來蜜蜂。

可還是認命的擠了厚厚一團放在掌心,蓋上紅色浮丘,慢慢推開。

我是不是讓寄居蟹窒息了?

他們不再蠢動,像再一次冬眠。

浮起的紅丘,一夜間默默沉了。

那天認真睡到天亮,沒有餘震,沒有寄居蟹,我們都安穩的一覺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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