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

你從未跟人說過你住在夢裡，你怕他們說你不切實際，你總是跟他們一樣想今天，想著剛才的小考，想著午餐的便當，想科比明天的比賽會得幾分，想硬碟裡的女優胸部是真是假。你的未來只到明天，最多是到倒數計時的日曆上，時間倒著走，能把握的愈來愈少。

你和他們一起分析那家補習班上榜率最高，那個科系最有前途，那個女生最好追到。

你和他們談論誰的身材是魔鬼，誰有天使的臉蛋，你不敢說你單純喜歡她，跟身材臉蛋都無關。她好像也喜歡你，在夢裡的時候你們是兩小無猜，上了不同高中，她連早安都不跟你說了。

你身上總是有油膩的氣味，你每天都在自家的早餐店工作，同學吃的起司蛋餅鐵板麵熱狗蛋都是你翻煎的，你沒有時間再換衣服，你帶著油膩燥熱的食物氣味去上學，櫃檯是一條鴻溝，同樣的制服站在兩端，你們的差別外表看不出來，鼻子一聞就聞得出來。

他們並不真的在意，只是習慣幼稚，說出來的玩笑話你不小心放在心裡，一切變得像是過期的吐司，你都自己吃掉。

你開始討厭自己，以前你覺得是對的事情，漸漸不對勁了。

你不想被噴濺的油花燙到，你不想那些褪不去的疤痕成為你的紋身，你比之前還愛漂亮，你想用自己的身體做實驗，畫滿不同的圖案。

不只在夢裡，你還想去很多地方。

你不要她吻你時聞到你髮上的油煙味，你不要她隔著櫃檯和別人一起冷眼看你。

她只是想離開夢裡。

你也是。

你故意填了離家很遠的學校，他們沒有阻止你，要走出夢裡，你才能做現實的夢。

夢裡賺來的錢他們定期匯到你的戶頭，你用夢裡的錢和同學夜唱吃到飽買限量球鞋。你偶爾會回夢裡，卻不再站在櫃檯後，鐵板與你絕緣，火花再也不會噴濺到你心裡。

你討厭他們的油膩，他們一輩子注定住在荷包蛋上，你不跟他們一樣臉泛油光，你連汗都捨不得再掉下來。

你開始在冷氣房辦公，穿上潔白的襯衫，你接聽電話，用指頭在鍵盤上敲打，夢都在彈指間完成，彈指間，打出的都不是你的夢境。

偶爾你會夢到自己回到夢裡，你還是很早就起床，把食材從冰箱拿出來，開始用吐司做三明治。爸爸的手腕受傷後都是你在煎荷包蛋，他們一層吐司一層蛋一層吐司一層火腿一層吐司一層小黃瓜一層吐司，夾起來，美奶滋的量不能太多，要剛剛好，切成一半，打包。

醒來後你發現你竟然會懷念全家人一起完成一個三明治的樣子。

這裡吃的三明治不是太甜就是太乾，沒有一個是夢裡那樣剛好。

你和早餐店漸漸走散，你都去超商解決三餐。後來你在超商遇見了另一個女孩，便利又快速的交往結婚生小孩，你早忘了夢裡的她多麼神聖，笑與不笑都是。

你很少回夢裡了，往往累到一覺到底。

夢裡發生的事漸漸與你無關，你有時會忘記自己是夢裡來的人。

有一天你在街上偶遇了夢裡的她，她不認得你了，也不承認自己來自夢裡。

你突然覺得一切只是夢境，可是你狠狠的活在現實。彷彿沒有親人，你被無性生殖出來。你開始努力睡覺，想找關於身世的蛛絲馬跡，卻再也回不去夢裡。

直到有一天你消失了，沒有人找尋你，你才發現夢裡不是虛幻的故鄉，有人在乎的地方才是真實世界，夢裡的你，才是最真的你。



註：夢裡是真實的地名，有時又是回不去的原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