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6月12日 星期一

就這樣不清不楚的長大了

代幣彈進遊戲臺,噴射沖進櫥窗內,打到隔板,落入等速運作的推板空隙。同時骰子開始轉,三個連線會得到更多獎,問號便重新洗牌。屏氣凝神,等推板將那枚代幣往隊伍推,那邊已經很擠了,最前端岌岌可危,只靠底下疊羅漢在撐,再來幾個壓力就可以掉下去,清脆的掉到下一階,再推,再掉,前面已經到達臨界點,一股作氣,全部將他們推落吧。

好想就這樣,可是手中的代幣一直用完,而那些後面擠上來的還不夠力,不夠撼動整個結構,要垮還要再更多的代幣。

同時擊發,比一個一個丟出更令隊伍措手不及。可是就怕浪費了手中的籌碼,不用全部的人都犧牲,希望就能鬆開困境。

執迷於眼前的遊戲機臺,花一百元兌換來的代幣一下子就只剩一半,明明說好最後一枚要收手,但強迫症上身,好想要解開左下角的僵局,聽他們敲響隧道的聲音。

代幣掉下去以後,會有白色的彩券跑出來,已經沒有人要收集那彩券了,只是想玩遊戲而遊戲,所以拋擲了代幣出去。

這就是玩物喪志嗎?國小時期段考完會到百貨公司樓上的遊戲場,投十元玩泡泡龍快打旋風,如果喜歡的男生在現場,或許還會用CD點唱機點一首張學友給他聽。棉花糖機捲出來的成品永遠是一小片雲,電動馬居高臨下穿裙子也要爬上去。那個年代遊戲只是遊戲,那個年代天真停在鳳凰花開的最後一季。

升上國中,才剛新生訓練老師就抽走午休時躲在外套遮掩下的漫畫書,打電話通知家長,只差沒有將這些言小和漫畫集合起來焚燒。世界變成了兩邊,老師說,功課好的這邊,功課不好的那邊;老師說,金庸的這邊,漫畫的那邊;老師說,音樂會的這邊,遊戲場的那邊。

好學生和壞學生不能戀愛,背不出水調歌頭的要打手心三下,音樂課風紀股長抓不到沒唱歌的,就選笨蛋來處罰,資優生作證才能赦免你沒犯過的罪。

曾經以為討好了老師就能平靜度日,卻不知道原來他深深恨著你,除非考卷上出現了令他滿意的數字,否則這一切永遠都不可能改變。

看起來溫柔的美術老師說漫畫會消蝕人的創造力,你去美術館看了人擠人的印象派,你把那些成山的漫畫拿出書架,換成讓高牆倒下,五體不滿足。

你再沒有去打過保齡球,也沒有去玩遊戲機。你暗戀隔壁座位的男孩,他開始學小提琴,給你的情書前衛的用打字列印。

你很清楚的長大了,以前喜歡的東西不再喜歡,像生產完的孕婦口味全變了,你深信你在往一個更好的道路前進,即使那些都是讓你受委屈的老師告訴你的。

人生會有正解,你當過成績不好的壞學生,你改當成績好的好學生,升上高中有了好人緣,那些被推倒的課桌椅已經不再歪斜,像被矯正洗淨過,你當選了小老師,你為民服務,沒有人知道你的黑歷史。

你替他們處罰你找藉口,為了當他們的朋友,你沒恨那個羅織你的風紀股長,你偶爾還會跟同學回學校看老師。他卻依然把你當空氣,他的心中你原本就永世不得翻身,你當過最後一名你罵過一句三字經就永遠是個汙點烙印。

可是五月天教你狠狠的唱「尬車」,他們讓你發現有些事情都是「黑白講」。

流星花園被改編為電視劇,宮崎駿的動畫成了日本之光。封條被撕開了,可是你已變了。

你還沒發現,他們改變你什麼。

一星期一次的社團時間,放學時和暗戀的人一起等公車,秋季的露營大會,五年一次盛大舉辦的校慶園遊會,無關你的校際運動會,不定期舉辦的歌唱比賽,你可以數得出來的歡樂時刻,其他是無止盡的上課考試段考補考模擬考。

唯一安慰你的除了五月天,還有人間四月天。你那時還沒發現你可以同樣愛著這兩種不同風格,你就是喜歡了,MVP情人和冬季戀歌。

所有的忍耐,所有的拆散都是為了將來好的。

你還是傻傻穿著沒有熨燙的及膝百摺裙,看教官去追那些黏在一起的情侶。

後來換人追你了,但他們只是看錯,你的學伴送了一次宵夜就失去音訊,你暗戀的學長已經有了女朋友,你該喜歡的人卻輕易讓他走了。

每天你都旋轉著小綠人小藍人,更改後面的暱稱,有時你愛顯示離開,只給你愛的人知道你一直都在。

你錯過很多人,等過很多人,你知道沒有什麼不會消失,連小綠人小藍人都累了不再旋轉。

學音樂的孩子不會變壞,可是曾經的他如今在BBS上詐騙了許多人演唱會門票,你看見鏡頭上他拷著手拷嘴角出現狡猾的笑。馬上就被覆蓋的新聞卻一直停在你心裡。十幾年沒見,你還是可以一眼就認出他。

如果當時繼續通信下去,他會不會成為一個不一樣的人?你搖搖頭,過去已無法探究,你無法拯救自己和他。

你沒有順遂的往上爬,你後來結交的朋友比較像是老師說的向下沉淪,可是你知道他看錯了,那個被笑是豬的女孩已經當上護理長,那個被他冷漠對待的孩子已經在前十大公司當工程師,他們都沒有被他的偏心打倒,強壯的長成自己的樣子。

你開始想你的樣子,你開始好好玩樂,就算一直洗溝還是想丟出去,就算手臂痠了還是玩著投籃機,你知道你很安心他們人都很好,不因學歷出身,就算亂玩遊戲他們還是包容著你。

先是一個人出錢換了代幣,要三個人一起闖關,豬隊友也沒關係,我帶著你你帶著我全員通過就可以歡呼往下一關邁進。有人沒命了,就繼續投幣繼續續命,沒錢了再去換,要一起度過二十二關的高塔。有時你們也一起去漫畫店打發,你好久沒再拿起漫畫,除了深夜食堂海賊王,你再也不認識其他。你在窄窄的包廂裡看著新聞,邊和他閒聊公司八卦。秘密的事情未來的事物,都在這房間飄浮,簡陋的隔板牆,隔壁間打開了冷氣,冷風過境,這裡如此促狹如此平價還要聽隔壁的噪音,可是可以安心,一塊錢換一分鐘,時間有價,你欣賞乾脆說出來的人。

起先你不知道他為什麼喜歡花一千塊吃太飽,菜單上來他從來不看價錢,他只是想吃就點。他的領薪袋裡只剩五千不到,這個月還有一半沒過,上回出國的旅費還在分期,他不小心辦了信貸,一個月要還二千,他聽見電視上某總裁說年輕人太愛花錢,他剛面交了一支蘋果手機。他承認自己無法儲蓄,22K已經無法做夢,為何還要讓自己每天不快樂?

旁邊的人一直供應著他糧彈,讓他去打機臺裡的糖果餅乾,也好想看甜甜圈和蛋糕掉下來,湊到五顆巧克力球摩天輪就會轉動,有獎品會掉下來,這是遊戲規則,不論誰玩都是一樣,而人生是場沒有規則的遊戲大多時候又不太好玩。

努力是代幣,可是結構太厚,怎麼推,怎麼補,成功都不掉下來。花了太多銀彈,還被勸說不能收手,萬一前面通道沒有金礦,還要繼續挖嗎?

你都不知道該相信什麼了。幾代前的人一直說他的豐功偉績,只差沒有炫耀小三也包養幾個,你知道他再怎麼廢都還是你的上級,與之對抗結構也不會變,頂多他就提早退休,要不坐在位置上整天打瞌睡也可以混到小孩的學費。而你還是在領22K,卻聽他說自己多清心寡欲,未來要去鄉下買地,情婦可能也陪著他拿LV包包種田。他說那是他的夢想,你還誤會他的夢想不是打擊你的夢想嗎?

他摸她的手說她手上太素,脖上一條昂貴的項鍊都沒有,他說她離職就做不到奢華度日,她的男友家財萬貫嗎,彷彿其他地方都無法讓她穿金戴銀,她沒裝飾自己好像人客不會喜歡,她都差點誤會自己在酒店上班。她買了房他還要分住一間,這不是騷擾難道只是遊戲過程?被賦與了什麼情境?她說話有娃娃音她裙子太短就感覺隨便?

她手上的潘朵拉都是正品,她的襯衫雖素也是專櫃貨,非得浮誇妝化得像殭尸他才覺得她打扮了?她就偏不,對於沒品味的人,她無須跟他討論自身的優雅。

怎麼樣才可以變成這麼討人厭的大人?對你的說法都不在意,總是以為你的需求都是任性你的決定都只是負氣。什麼時候要結婚?不可以沒有規劃,你未來要買車買房買名牌包養小孩,他的未來就是你的未來,他過自己的不夠還要拿你的人生來過。到底複製了幾個他?那樣的樣板是成功,沒人在乎你混不混,你的本質都在卡位之後才看到,每一次履歷投得膚淺,證照堆疊,反正話說大說滿,你看那米蟲已經領到二十年的服務獎章,再五年就可以退休,你不繼續工作,誰付他的勞保?

可是他不會感激你的,還會點名你羞辱你然後說是在提醒你。

你不曉得你長大了沒?你只是擁有投票權,每天看選出來的政客搞花邊新聞,你慎重的考慮要加入那一黨,可是不管是那黨你最高也只能當個領便當的小黨工,而會費還高過便當錢。

你不知道要怎麼讓一個人愛你,而他們輕易的有了才華和版面,你不會打人,但他們沒給機會知道。

你不再被人原諒,他們不再用不懂事來抱怨你,他們說你不會想,但他們繼續讓你住在家裡。

你永遠沒辦法從母體脫離,只要你還沒有足夠的錢養活自己,規則都是他們在訂,他們的足夠永遠都是不夠,你標準不能放低這樣太沒志氣。

他們說你長大了,可是你還沒有,你覺得自己長大了,可是你還沒有。

你覺得你很模糊,可是他們都看得見你的責任。

你想成為自己看得見的人,可是你是剛落下的代幣,被擠入隊伍裡隱形,還要浪費多少時間,還要花費多少努力,才會換你出去。

你不知道你會不會等到那裡,你不知道到時還認不認得自己,你只知道你現在就得離開,因為你身上已經沒有可以兌換的錢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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