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

職場更新，桌椅挪移刮擦地面的噪音響徹整棟大樓，電梯包上防護套絕緣，懷孕的同事被豁免一天不用上班，來不及閃的戰戰競競祈禱明天不要動了胎氣。

電話線網路線糾纏一起，留下滿地髒污的前人印記，分居的夫妻趁機換了座位，誰和情人就此分離，八卦跟煙塵一樣滿天漫起。

好不容易安頓下來，坐在電腦桌前列印資料，半百的男主管突然問我目前有沒有交往對象，誠實回答了，現下一點戀愛或結婚的興趣都沒有。

他只笑一笑，話風一轉問到我贊不贊成同性婚姻。

不需要贊同的吧，別人相愛不需要我的認同。聽我一說，嫌惡的表情突然出現他臉上，激動的說這會造成人類滅絕。

我也看過那樣的臉，一個久居國外的女友人，某次回國約在西門町紅樓，她哥哥跟我們在咖啡廳會合。第一次見面，不開口都不覺得失禮，一開口他滿嘴的厭女論，批評朋友的妝太濃衣著太曝露沒結婚太不愛國。對他而言只有生過小孩的女人才算女人，經歷過九十九次相親的他一直有在努力，是女人太不識好歹，沒有選擇月薪五萬長相不差又捧鐵飯碗的他。

事隔多年女友人最近回國，把國外生活結清，卻不跟哥哥聯絡。年紀增值的她雖有自己的興趣和一桶金，夢想單車環遊世界，在哥哥面前也只是人生的魯蛇而已。而她那個很努力要讓人類不要滅絕的哥哥，趁她在國外時擅作主張拿了她國小的畢業紀念冊，逐一打給她的同班同學問她們認不認識自己妹妹。當然認識，那些霸凌過妹妹的人，聲音尷尬，不知他葫蘆裡賣什麼藥，避之惟恐不及，誤會哥哥是來幫妹妹出氣。妹妹覺得丟臉，當哥哥跟那個長相清秀臺大畢業在大醫院當藥劑師的同學告白被拒絕後，他們又揪了一團去死團，把女人罵到了頂，會中他還認為自己是英雄，拯救這世界正逢適婚年齡卻嫁不出去的剩女，我們是滯銷品，他肯付錢結帳帶走就是羅賓漢了。

對不起，我真的無法跟這樣的人結婚。就像不小心剩餘了飯菜一樣雙手合十告解，現在真的無力再吃，等以後再到地獄邊游邊吃乾淨。如果不生小孩會造成地球毀滅的話，也只好把債帶到地獄還清。

只是欠更多了，例如女性主管的大女兒，提到同性婚姻她母親表情淡然說不反對也不鼓勵，知道自己女兒有女朋友，也隨她去了。

她後來一直想當一個隨性的人，選擇自己的髮型，選擇自己的工作，選擇自己的Line要放那一張大頭貼照片 。為了幫身體不好的母親，她也進了公司，遠看是個個子嬌小圓圓胖胖的小男生，戴個全罩式黑色彩繪安全帽，走路鬆散的腳開開，戴著黑框眼鏡，早會時一被吆喝總是最有精神答話的人。表情生動，遇到誰都可以閒聊兩句，說話直率藏不住秘密，是人見人愛的孩子。就連受了委屈也控制不來，幾次就在公司爆哭出來，事後又像沒事人一樣，都不要去點破，不要追究，等待冷靜下來一切又會好好的。女主管常說小時候她就是與眾不同的小孩，國小老師問了是非題，她舉手偏偏回答了申論題，一定要把一道問題正反各面情境狀況都了解透徹才能回答，老師說這個孩子不適合在臺灣發展，最好送到國外。這樣長下去也不會歪掉吧，就算是特別的小孩每個人最後都好好長成一個樣了。可是她心細到無法不查覺異狀，無法不求救不反抗。考上了第一志願的女校，人生開始像是中央系統無法統一操控的雲霄飛車，飛出了軌道，不僅翹課到差點被退學，成績也一落千丈，母親帶她去看心理醫生，不壓抑不代表好了，後來勉強畢業考上山上的學校，自由了一陣，不去爭執她要找怎樣的工作愛怎樣的人，還可以維持著平衡。

她Line上的顯示照片一開始是和女友的合照，某一天突然換成她家的貓。她鼓起腮幫子無奈的說母親要她低調點，但同公司的異性戀情侶大頭貼放閃卻沒人阻止。對外介紹母親也只說是閨密，不說是女友。

男性主管問我有孩子還會贊成同性婚姻嗎？他說我一定會改變的。我沒辦法去生一個孩子來證明我的堅定不移，我知道不論做了多少，不論在那個端點，反對者就是有辦法質疑我不夠代表像我一樣的世代像我一樣的群體。我從沒有要試圖代表任何人，我只能代表我自己，如果他反對同性婚姻只是因為無法生育，我想他也該責怪我這種三拋的人，不是同性戀讓生育率下降，會不會沒能力買房養孩子也不想結婚的異性戀更加罪過？

或許他會苦笑認為無欲世代是社會的錯，所以他的孩子如果不結婚是可以原諒的，可是如果孩子成為了同性戀就是不可原諒的錯。

有人願意相愛，有人願意信仰愛，在我看來是這世界最美好的事，找得到很愛的對方，而對方也同樣愛著自己則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事。

再過幾年不結婚，就會跟辦公室裡年過五十的黃金單身漢一樣被傳成同性戀吧！

對不起我的同志朋友們，讓我這個不結婚的異性戀偽裝成你們，卻是你們承受了罵名。

對不起我結婚生子的朋友們，你們的小孩是國家的棟樑，他們繳的勞保用來撐我退休後的年金，一個小孩未來可能要撐八個老人。地球暖化，生物滅絕，他們看不到北極熊可能還不是最嚴重的事，大堡礁的珊瑚已經大規模死亡，等到同性婚姻滅亡人類前人類已被自己毀滅。

以為沒有失戀就不會再流淚，但看到寵物等待主人的新聞還是忍不住哭了，看到結婚七十年才拍婚紗的夫妻也莫名感動，就連流浪漢分享食物給路人也是一樣。世界到處都有愛，只是缺乏看見愛的眼睛，同志戀跟異性戀一樣都是因為愛才在一起，重點要畫對，應該被看到的是「愛」而不是性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