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熟友誼

朋友傳訊息來，說等會兒要烤肉，邀我過去。

是在門口烤嗎？要帶什麼過去？想像她家門口飲料攤前架起烤肉爐，黑炭完整的連同碎片一起排在裡面，捲起一張廢白紙，把長得像香菇的火種點燃，要藏好，再拆解紙箱拿來煽風，先加速，沒力再換手，爐裡旋起陣陣白煙。

好了嗎？還沒，手痠了，換手，手痠了，換人。已使出洪荒之力，煙霧還是一樣鳥鳥的出現又沉默。反覆的加強力道，袖上的蝴蝶比平常更懂得振翅，這邊飛飛，那邊飛飛，等到狼煙升起成火焰才能休息。

這麼原始的生火方式是在大學時候了，學長們蹲在地上用撿來的紅磚鋪成灶臺，開始煽風點火，不在乎灰頭土臉，只在意炭火是否紅焰。女生全都塞在廁所的洗手臺上洗菜，金針菇不小心會塞住水槽，連男廁也被佔據，此刻手上拿刀的廚娘最大，尿不急的人只好另尋解放的地方。

菜洗好了，順利的話可以馬上放在鋪了錫箔紙的鐵網上沾了奶油烤，不過第一攤通常是香腸老大的位置，要把油逼出來，要讓火光更閃亮，一定要把最大尾的拿出來鎮壓全場。拿著夾子的人是權力者，可以決定每個腸胃的生殺大權。太餓的人使勁拿竹籤在香腸上穿刺，彷彿想確認香腸死透了沒，卻洩露了自己太多無奈的心事。

餐廳裡第一道菜通常是冷盤，烤肉也是，吃著裝熟的香腸很快就會飽了，再吃一片吐司夾烤肉，沒搶到夾子的人只能坐在旁邊為每一片肉上過多的烤肉醬，每刷一次感覺自己的存在感又加厚了一層。

火爐旁的人開始熱了，換過一次錫箔紙，主導權也開始換手。蝦子鋪滿沙灘，烤肉醬是保護色，即使臉紅後全部都要卸掉，怕素顏不夠好看，還是要灑些香水。

蔬菜終於上場，想要吃的人在旁邊做著加工，錫箔紙做一艘船，高麗菜在裡面泡自己的溫泉，蛤蜊也做一艘，金針菇也一艘，先沸騰的先到達終點，即使明天會再見，還是要好好看看對方的臉再吻下去。

意興已經闌珊，其實沒人真正吃飽，但蒸騰的火焰讓人猛灌汽水，連自己都想去瓶子裡住著。有時火山噴發，快撤走鐵網和食物，手捉一些水往火上灑，某種儀式，消熄的火光變奏灰燼上升，沾染每個取暖的人。呼吸的瞬間，連肺裡也有火花跳躍，即使想打噴嚏拒絕，但此刻已成為身體的一部份。儀式的香灰，吸食過後，這些人就成了一家人。

曖昧裊裊圍繞，不等玉米的人，一群已經跑到遠方去吹電扇彈吉他聊天。還在照顧雞翅膀的木訥男，和已在收拾地上垃圾的學妹，他們日後會是一對，如果彼此有稍微走神和對方開口說話的話，他們多像，還在堅守活動的宗旨。

大多時候，烤肉不是為了吃飽，也不是為了清腸胃，而是為了團聚聯絡感情，日後一定會回想誰害誰吃了沒熟的吳郭魚，誰生火生得最用力，誰帶著黑手跑在煙霧裡當鬼，誰是最後熄滅火焰的人。

紅磚地板上即使用水和刷子清理過，還是留下了黑色的痕跡。不管畢業多久，有天回頭看，還是有一個回憶關於烤肉讓你印象深刻。

那都是多久的事了，今晚雀躍著卻比想像中晚到，去掉等待的時間，可能還能幫忙什麼。不料到了現場，門口沒有任何人影，原來是在屋裡打開四方桌，黑色烤爐放在上面，食材在四週靜靜等著，主人正把中間的黑色旋鈕解開，清過一輪的烤盤油污就這樣細細從導管掉入碗內。

原來這是最新流行的韓式烤盤，朋友拿來起司放入旁邊凹槽，根根的起司馬上化成一攤黃漿，中間的鯛魚杏鮑菇洋蔥還在等候，熟透時就要被覆蓋一起吃下肚。第一次這樣吃食的我嚇了一跳，不是起司癖，也不會特喜歡牽絲的感覺，只好包著生菜皮肉分離的吃。味道還不錯，就是複雜了點，聽說是最近很夯的韓式烤肉，熱量很多，我心領了。

干貝烤肉香魚蝦子還在烤盤上煎熬，我內心無聲吶喊，連烤肉也進化到如此速席（舒服），是有看過BBQ爐，但這款還是第一次見到，才明白我離烤肉的年代已好遠了。

每逢中秋回外婆家烤肉，小孩子一爐，負責鑽炭取火，舅媽完成備料的動作剩下就讓我們自由發揮，人數太多怕吃不飽自然是備了熟食炒米粉類供大人食用，不然就是請親戚一人一道菜，減少負擔。大抵烤肉在大人圈是引不起興趣，也不抱太大希望，留著庭院給小孩，大人就拉起拉門在裡面看電視閒聊吹冷氣。等到小孩也大了，沒有烤肉慾望後，漸漸就沒再繼續烤肉pa了。被一家烤肉萬家香字句吸引的人，要自己尋找朋友中的熱血團插一腳，但烤肉和清腸胃印象密不可分時，腸胃弱如我，也漸漸不去湊熱鬧了。

此時朋友和媽媽慢慢挪動手中的夾子，緩緩翻面，沒有無可預期的火焰竄出，原來烤肉也能如此優雅。偶爾路過一個買飲料的街坊鄰居，招呼過來一起吃食。可愛男孩對著滿桌的食材尋找炒飯，洗過髮的阿姨吃到裝熟的雞翅膀，香腸已被切斷卻無法確定是否熟透，找個敢死部隊來試吃看看，食物都很新鮮，青椒不熟也是可以吃的啊，客人不熟也是可以聊開的。

頓時大悟烤肉只是為了要團圓一些難得遇見的人，熱絡安靜不多話的靈魂。中秋節誰參加party還在對影成三人？就算買著烤肉串回來配電視上的萬人烤肉pa，還是可以乾杯的。每年都追溯一次中秋烤肉的由來，其實只是想不耍孤僻和在乎的人聚聚。中秋節的意義在此，烤肉的意義也只是在於不管明天會不會肚痛，還是要和你一起被煙燻被烤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