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8月27日 星期日

偷一點微醺


藍色漸層的布魯樂谷漂在泳池上,用深藍的吸管一攪拌,冰塊滾動敲擊杯緣,發出清脆的響音。味道入喉後便覺太淡,多喝幾口,才發現起因於剛才的炸物掩蓋了味覺,什麼味道都淡了。

請老闆幫我再調成薄荷口味,我從小就喜歡薄荷入口的爽涼,突然有點懷念那個味道。

他離開吧檯,走了出去,排開玻璃門。回來後,手上拿著幾片青綠的薄荷葉,仔細在水龍頭下沖洗,拿上毛巾輕按吸乾多餘的水分。將薄荷酒倒入沙漏造型的量杯,混合剛才藍色的洋流,加一些冰塊,放入薄荷葉攪拌,用攪匙在手上試一點味道,才又放回我的面前。

舌尖上的鹹膩似已退卻,吸一口盡是冰涼舒爽的清甜。

店門口種的薄荷有時會被偷拿走,也是識貨的人,老闆笑著說。上一回後巷的瓦斯桶才被扛走,損失慘重,被小偷換成年代久遠的舊桶,我笑說你還真的換來了古董。

這間小小的Bar的確都是古董,時間在裡面像回到未來,停頓在美國七零年代的章節。現代生活多侷促,我在此處藏身,把外界隔絕。

拿出剛才在博物館買的義大利巧克力,盒子是羅馬假期的奧黛麗·赫本和男主角Gregory Peck。公主只想要當個平凡的女孩,能過平凡的生活,談平凡的戀愛。那是經歷了許多事情的女人,最終渴望得到的愛情樣貌。有一個人讓她開心的笑,遺忘自身的束縛,無拘無束的過日子。

融化的巧克力,放到冰箱冷藏後又回到固體的狀態。他仔細把金色錫箔紙慢慢撕開,謹慎的像做一道工藝品,他說小時候喜歡將金莎巧克力的包裝紙一枚枚打開,攤平再擦乾淨,四方形的金色包裝紙讓他在玩遊戲時,可以假裝自己擁有金箔般向人炫耀。孩童時,我們都想成為高人一等的人,長大後漸漸了解塵世的虛名只是浮光,能好好過日子,當一個平凡人才是最重要的事。

他說這圓球巧克力讓他想到小時候柑仔店賣的足球巧克力,我說很像,身旁的友人卻大喊這個好吃多了。

都好,足球巧克力是我們童年美好的味道,那不是比價值高低,也不是可可含量多寡,是記憶裡的珍貴感覺。

他養的小型犬獨自在踏著沙發,剛才的韓國客人離開後,就沒有人陪牠玩。笑牠是隻心機很重的狗,知道陪玩就有零食吃,總是穿梭在每張沙發中間。

牠偶爾會躺在我懷裡,柔柔的靠在我的肚子和胸口上,讓我用手撫摸梳理牠的毛髮,安心的睡著一小時。有時我也會吃醋,一聽到開門就往新客人腳旁跳,對方一坐定便往懷裡鑽,實在是喜新厭舊的狗。

可是這晚沒人再坐沙發,我發現了牠的寂寞,獨自在座位上繞圈,或是睜著圓眼遙望坐高腳椅的我們。

從垃圾堆撿回來的牠,不過跟牠玩著,離開便跟著後頭過來,於是被領養了。聰明的狗懂得選善良的人當主人,只是很沒安全感的牠學會了社會化,彷彿被訓練惹人疼愛才能留下,知道逡巡在不同人間找愛,才不會專一的又被落下。

一開始主人離開就猛抓紗門,現在也懂得這裡是家,每天有很多客人進來。自己卻不會貿然出去,就算門開著牠也不逃。

寵物都像他的主人,牠也不例外。

我和他在吧檯邊閒聊,即使是服務業也有不想交際的時刻,那種情緒就是正常會出現,一段時間就會有的循環,這時的心不負責任,只想一個人,不要來取悅,也不想取悅別人。

我說好想喝白酒,指著桌前的酒瓶,原來不是裝飾品。冰過的豪帝白酒,倒在高腳杯中輕晃,香氣微醺。一口一口慢慢輕啜,吧檯客人換上剛吃完熱炒逛過夜市的美國人和他的臺灣友人。他喝著臺灣小麥啤酒,拿出手機回憶剛才夜市遊戲,當過警察的他空氣槍打破三顆氣球,獎品給了當時身旁的小孩,他笑著說無法帶回美國因為他有兩個小孩,這樣會分不平。

一邊喝著酒,一邊閒聊旅行和電影,他最愛李奧納多迪卡皮歐,開始紅的是鐵達尼號,他最喜歡的是「Inception」。全面啟動,此刻的我也像墜入夢境,身體輕盈,聽著異國語言,眼前的人搬演一段劇情,朗朗的笑是共通符號。

是醉了,是美好的那種醉。

想起大三時導生聚會,教遼金元史的年邁老師有北方漢子的豪氣,路邊火鍋店擺開三桌,男同學問老師可不可以喝酒,老師開心的說好。大家向老師敬酒,難得遇見酒友,賓主盡歡的不停灌酒,一不注意才發現腳下的酒瓶已堆成被擊倒的保齡球瓶。

結帳時,老師已全然酒醉,歡快的問大伙今日是否開心,大家說開心,他雙手扶在鋪著紅色塑膠桌巾的邊沿,做勢要翻桌,被還清醒的女同學連忙勸說,另一邊喝太醉的男同學已到廁所去催吐了。

這一些迷離的片段,我一直記得,有時清醒,有時自己也醉了。

他說只能待到midnight,離開前才自我介紹,他伸出手我們握手道別。

下次不會再遇到了吧,卻會記得這一晚我們聊李奧納多,聊克利斯汀貝爾,LadyGaGa,敦克爾克大行動和露西,破英文的我突然都聽得懂,又或許聽不懂也沒關係,就傻笑,笑是共通的語言,有時候人和人之間不需要語言,陪伴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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