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小說]兩城

我繼續在這裡，忍受炎夏的泥濘
慶幸兩個人過同樣的時區
緯度，和地理
航線虛虛斜斜畫進地圖
兩個城市兩個人，努力
認得對方停駐的店招，今日大雨
地鐵還是行過慣常的路線
兩種氣候裡，各自
交錯的用餐時間我總先一步
早出門了多注意陽光熱辣
喜歡你喜歡我是我自己


———羅毓嘉，〈兩城〉摘錄，《嬰兒宇宙》p.39-42

空姐忙著收餐盤，才剛經過身邊提醒要茶或咖啡，下一次轉身就是降落前的整理。極短的航程，影片都看不了一部，機長廣播我們即將下降。

638公里的距離，我從我的南方來到你城，你比我再南一點，地圖上不到兩公分差距，我們的九十分鐘，比北高還近。

隔一個海洋，價值卻高漲許多。

有人曾問我為何要選擇一個香港人來愛，沒為什麼，因為你愛我。

我還不知道愛是什麼的時候，你就愛我了。

然後你飛回去，我們開始遠距離。

沒被消滅的MSN是信使，轉轉轉，期待窗框打開你就在那。

假日你總不吃早飯，睡到自然醒，懶懶的打開菜單，要我挑一個當你今日的午餐。干炒牛河，什會炒麵，餐肉煎蛋飯…沒有概念，隨便選了咖哩牛肉飯，你卻還是點了干炒牛河要他送上來。

一份也外送的。

你好懶。

懶到生病都不看醫生，而我在對岸著慌，後來你說母親去拿藥了。我想像她坐在醫生面前，拿著手巾假裝不適，向醫生傾訴你的症狀。後來才知道，你們很少看醫生的，只到藥局買藥。

一開始是差距讓彼此好奇，你愛我天真，我便拋棄世故。

你每顆鈕扣都是舊的，給了我，就只能敞開心胸。每一顆我都好好的收藏起來，分別放在衣櫃的角落，抽屜的珠寶盒，褲子的後口袋。藏到我都忘了放到那去，卻都知道代表的意義。

我的南方夏日燠熱，你的南方今夏也多雨。叮叮車的窗戶沒關，讓雨斜斜打在鏡頭的眼窩上，這樣看不仔細，現在路上沒有你，我知道。

時代廣場等你，你要我好好跟緊，不拖手，你接了電話抽一根煙，我在路上迷蹤，一轉回來就見你在前方焦急。

你帶我去誠品，我可以逛我城移植過去的商店，只要你帶我去，那裡都可以。

你怕太俗了，怕我不知道喜歡你城市喜歡你那裡。

那裡都可以，我喜歡跟著你看人群，走過吵雜的街道，走進街市，看紙箱堆在路邊，看賣菜的人手臂上的刺青，看香蕉吊在水果攤前。喜歡你跟我介紹那棵樹下的鴿糞討厭，喜歡你帶我去吃你常吃的餐點。

喜歡體會你過的日子，卻一直不敢說想和你一起過日子。

你的步伐很快，我喜歡你為了我慢一點。

你講話很緩，像在細細斟酌如何用我的語言適切表達。

不是不吵架，有時你很躁，說的話不可愛，我不順你，讓你知道你的偏激。你也不追，冷靜下來，不辯解，不怪我不懂你，是我太懂你，讓你有時間反省自己。

他們都說你好，你好，我一直都知道，只是不能打包。

悶熱的天氣，油膩的炒河，喧鬧的人聲，紅綠燈的急促，滴水的冷氣。我也以為我會像冬天的雪，融化在這裡。

店員驕傲回身，路人匆匆經過，沒人管我在雨中跳舞，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風景，沒人去遮蔽別人的生命。

我的風景是你，在你的城市做同一個我，比原本的我還徹底。

為什麼我不能夠？我在我城反覆的問自己。

我愛你，很可以。

「你會唔會同我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