餿

你一開始就知道不太對勁。

你嗅了嗅，眼前的白醬義大利麵看起來很普通，上面的雞腿排皮煎得油亮，感覺可口。被冷氣吹過的麵，上層有點乾了，你用叉子攪拌，一股酸味在翻攪時竄出，你不太確定，於是靠近。

他在床上，皮膚白得跟吸血鬼一樣，虛弱得不像剛剛才吸過你的血。你已經全部都給他了，疲累的攤在他的左手邊。紫色的床單應該要透露高貴，卻因為起了毛球而質感打折，摸過去許多疙瘩在平滑的表面，是瘤，被單原來也會生病。

是包裹了太多祕密的戀人，才會沉不住氣。棉花沾附了太多濕氣，沉重的壓在身上。

一公斤的棉花和一公斤的鐵，誰比較重？

他在乎誰，誰就比較有用。

你也曾想過直接叫店員來，但接下來就得面對一連串的質疑。你捲起了麵，吃了一口，覺得這樣比較不複雜。

你太餓了，不想爭論什麼，只想填飽。

可是每一口，你填飽肚子時，那不安還是讓你作噁。

你試圖說服自己，是店家的秘密配方，酸奶也是料理的一種，這是你吃過最特別的味道，你可以欣賞並愛上這個味道。

他說他很寂寞，那天一起看電腦裡的資料，臉就湊了過來，你聞得到他身上特有的氣味。洗舊的黃T恤架在他身上，過長的瀏海草草散在額頭，他有一雙修長的手，推出去移動滑鼠時臂彎會剛好箍住你整個人。

你動彈不得。

你說你很寂寞，前男友離開後，你有點失魂落魄。不懂兩年的戀情輕易就成空，明明說好還能當朋友，對方卻經常已讀不回你的關心。

他說未來的時候都很急，眼睛閃著光芒，擘畫一種真的可行的藍圖。他很看重你，你覺得自己在他的未來裡。

一公斤的棉花很輕，可以當棉被，可以保暖，蓋在身上盡是空隙。

你一口接著一口吞嚥，沒發現比平常還焦急。

他說她很冷漠，你懂，因為你們愛的人都不懂。

好幾次下班後你們都沒有真的回家。

你相信廉價的旅館裡，也有珍貴的東西。

他說還是無法放掉他們的孩子。

你第一次如此憎恨一個三歲小孩。

你不懂你為什麼不吐出來，你比三歲小孩更像孩子。

你沒有錯，一開始就是變質的東西吃下去還是變質。

味道不對勁，你沒有怨言，還是一股腦吃光了。

忍了很久，你以為自己的腸胃夠堅強了，一回到家卻還是全瀉了出來。

他承諾的那些，悶在你的肚子裡，始終無法消化，脹得你全身都不舒服。

你想吐，卻執意將過往留在身體裡。

那是你自己選的，別人都說噁心，你不能猶豫。壞了、餿了你還是假裝甘之如飴。

下雨了，一公斤的鐵還是一公斤，一公斤的棉花卻變成負荷。

他剪了頭髮，打算隱姓埋名。

你還在等。

你已經吃完了，你已經清過了，卻還悶痛著。

他去打鐵了，做一把新的鑰匙，你打不開舊的房間。

你還在曬，在雨天繼續曬你們的約定，曬那吸收了過多謊言的棉花。

一公斤的棉花和一公斤的鐵，誰比較重？

他要你輕盈，你已經回不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