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1月13日 星期一

桌山群島

桌山群島被慢慢鏟平了。

我一點一點,愚公移山般把回憶的礁石清空。過期的發票紅紫橘綠,就算中獎也早已過了兌現時間,當時的足跡,看過的電影買過的爆米花和書籍,那天跟誰吃過的晚餐都還可以辨識,離夏天也離家很遠的那兩支霜淇淋是和誰坐在便利商店平靜吃完,還是在寒風中簌瑟的舔食乾淨,卻已記不得了。車行到那裡加了油,補充已經流失的,我曾經的需要密密麻麻備載在發票上,成為無心留下的日記,可惜灑脫的其他並沒有遺跡,總是太輕易就笑笑過去,絲毫沒有累積成包袱得清。

衣服的吊牌,聚酯纖維百分百,棉百分百,棉百分之七十麻百分之三十,只能依賴多附的那顆鈕扣辨識是衣櫥裡那一件衣服。特價買的深藍色洋裝原來布料顏色會隨摩擦轉移,避免與較淺色的衣物同時穿著,可是那時的擁抱,我的染料是否已暈附上他的淺藍襯衫?他什麼都沒說,我也不會知道。可能靠近太短暫,離開太倉促,留不下任何印子。

移開大片的草原,沒拆封的文青雜誌,教我如何過日子,開一間咖啡館,手作生活雜物,生命活得很有掌溫,每一個手寫字都留指紋,獨一無二的瞬間,像是打開後我也能這樣活,生活是選擇,只是人有時候來不及有空。

零零散散的名片是草原上的灌木叢,有人名職稱電話,卻失了對方輪廓,珠寶設計師保險業務員畫室主人旅行社導遊音樂總監協會理事長餐廳副理,這些人現在還是當初我遇見的人嗎?抬頭是否不同,換了間公司?還是換了另一份自我賞識的工作?抑或身份都不要了,到農村買一塊地,卸甲歸田,不再在城市的戰場廝殺。

我還是想不起來當初在什麼場景相遇,不討厭的人才能給出自己,訊息太多了,又或者只是一個反射動作,印了名片,給了出去,多一個人認識,生命就有份量了許多。我遺落的那盒名片也跟著出土,抹開厚厚的灰塵,想不到我還在那張名片上,就算再怎麼想隱藏自己,還是得接觸空氣,還是得繼續努力。

婚禮酷卡像是草原上點綴的花,花的樣子都很像,白色的裙襬散成一個沖積扇,種下愛情,等待豐收。有時是古代的花苞,穿越一世紀,收斂二十一世紀的脾氣,開成復古的艷麗。也有擺開生活場景,籃球場共用一顆籃板球,騎上重機追風,用平凡生活著裝又渴望把現實拋在腦後。為了收藏這些兩兩開闔成一朵的花,找一個真空的維度,像小王子框住他的玫瑰,愛在裡面不會腐敗,某個時空中永遠存在。

桌山群島不只是島,又像是個神秘的結界,起因於背包中的時空轉換。後被包中的家當,不是每次流浪都會帶出場,回家總不及整理,下次出門匆匆移上木質書桌,藝術史詩集歷史書交錯堆疊形成主體,雜記導覽手冊明信片DM散成節理,不規則交錯疊放,誰好心給的抹茶餅,巧克力在袋裡融成河流,喜糖也過季,我是不敢吞食那過期的甜蜜,全都掃進荒地。

偶爾挖掘到生物化石,沖繩買的苦瓜Kitty貓,威尼斯人酒店的狗狗船伕,完整的出土,臉部線條稍微被擠壓,拍掉灰燼,還可以回想當時旅行的模樣。

地圖已經裂成三段,吸收愛人城市的雨水,再被指尖的溫度摸皺,總是順手丟進袋裡,跟相機水瓶皮夾一起摩擦,迷路的時候再拿起來想望,總是程式重複著尋找目的地的遊戲。該在機場就丟掉的,卻還是藏在資料夾中帶回臺灣。因為愛人攤開過,他寫過線索,我如獲摯寶,有他在的城市沒有謎底,遍地水晶。

快遞的收執聯,包裝的瓦楞紙,與愛人有關的,永遠有位安置。掛號信的憑證,與沒有愛的人相關,就這樣撕碎進漩渦裡。

旅行的火車票,後來都不保留了,窗邊的夏天,熱浪覆過一浪,足跡也漸漸消失了。

廟裡求的紅線,朋友送的御守,是不小心才忘記要和誰結成姻緣。某次婚宴沒抽到捧花的安慰獎,A牌的香水即將退出臺灣市場,曾經追捧的少女已經成熟,甜膩的香氣太過少女心,已經喜新厭舊愛上G牌的唇露。

廢棄物累積了兩大袋,別忘了融雪,洗衣前一片片從口袋掏出來的衛生紙,阻擋了鼻水,早餐後的油膩,總是習慣備不時之需,後來才過度浪費了。此時翻找出來, 用雪卸妝,清一清沒被看顧的縫隙,期待未來更清晰。

拉開簾子,打開花窗,有緣的風終於決定吹進來了。


桌山群島什麼都沒有,我趴在島上,下一次隆起前,先睡上一段完整的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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